姚洋：中国该如何选择创新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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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4日，中国制造业强国论坛组委会举办了第四届中国制造业强国论坛和2018中国制造业年会。本文是根据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姚洋在论坛上的发言组织的。

作者:姚洋，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

过去十年，中国从两个方面经历了非常重要的结构转型。一方面，中国已经从出口导向型增长模式转变为内需导向型增长模式。2010年之前，中国的经济增长率基本上是三驾马车，出口、房地产和其他行业贡献了中国经济增长的三分之一。2012年后，出口对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越来越小，国内需求大幅增加。

另一方面，转型是中国工业化的高峰时代已经基本过去了。人类经济史上有一个规律:工业增加值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和工业就业占总就业的比例一般先上升，峰值约为35%，然后下降。中国在2010年达到35%，然后在2012年开始缓慢下降。

以上两个转变都表明，我们的外延扩张时代已经结束，未来应该转向内生发展。要实现这一转变，创新必须跟上。

说到创新，硅谷很多人只关注所谓的从0到1的创新。0-1的创新是什么？苹果手机是典型的。苹果手机问世时，传统手机基本上没有市场。2006年之前，著名的手机品牌，如摩托罗拉和诺基亚，都因为苹果手机的创新而衰落。这是0-1的创新，具有颠覆性。当一个新产品问世时，旧产品就被完全淘汰了。美国多年来一直是一个大国和0-1创新的领导者。

0-1的创新优势在于它总能站在世界技术的前沿，获得巨大的垄断利润。虽然智能手机品牌有数百个，但苹果的利润占所有智能手机利润的近90%，尽管其销量不是最高的。剩下的华为、三星和小米加起来刚刚超过10%。根本原因是苹果在颠覆性创新方面领先一步，在功能和创新方面一直领先，这就是0-1创新的优势。

但我们也需要看到0-1创新的另一面，那就是成本非常高。当一个新产品问世时，旧产品将会消亡。它对传统产业具有创造性和破坏性，不仅破坏传统产品，还破坏相应的设备甚至工业带。美国经济通过0-1创新实现了持续增长，但主要增长集中在西海岸和东海岸。此外，中部一些创新能力强的城市在其他大部分地区发展缓慢。美国中西部的贫困超乎想象，这里几乎所有的就业机会都被创新摧毁了，因为0-1创新并不能培育中间产业，相应的就业机会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即使富士康在美国建厂，也找不到合格的工人，所以只能从中国招聘工人。

在0-1创新持续太久之后，美国缺乏普通人的良好就业机会，这最终导致了美国的两极分化。大量的穷人和极少数的富人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

面对如此巨大的差距，美国仍能保持几十年的稳定，这在一定程度上与美国的个人主义文化有关。这种文化让美国人从骨子里接受了自力更生，被公司解雇后没有多少抱怨。当我毕业的时候，我的母校威斯康星大学是化学领域的世界领导者，许多学生毕业后充满雄心壮志，可以在最好的制药公司工作。但是金融危机导致我们的一些同学被解雇了。那是十年前，我们还年轻，所以我们继续找工作。但是现在一些学生又被解雇了，50多岁的医生没有资格从事高科技工作，所以他们只能申请超市的工作，做一些家务。然而，他们没有发泄自己的不满，而是让人们决定成败，接受现实。中国是这样一种文化吗？如果五十多岁的医生去超市应聘收银员和理货员，我们能面对现实而不后悔吗？

我不是说中国文化不适合0-1。我们也有很多0-1的创新优势和成就。我只是想激励每个人思考中国是否适合像美国一样专注于0-1创新。

与美国相比，德国和日本的创新模式更多的是一对一的创新。德国默克kgaa专注于手机液晶显示屏的研发和生产。默克生产了世界上75%的液晶显示屏，并且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默克已经有300年的历史，到目前为止一直做得很好。

德国人知道在互联网和芯片领域与美国竞争没有优势，所以他们采取差异化创新战略，推出Industry 4.0，为传统制造业插上翅膀，进行柔性生产，不寻求技术突破，只专注于一个又一个的微创创新和优化，使一类产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从而占领全球市场。这是德国模式。德国的自治属于秩序自由主义，即首先改善秩序，在秩序的基础上追求自由。因此，整个德国社会也非常稳定和谐。如今，德国的工业就业仍占总就业的25%，而美国不到10%。

中国下一步必须创新，但我们的创新之路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在选择的时候，我们应该直接面对现实，了解自己的民族，清楚地思考我们是个人主义还是集体主义。我个人的观察是，中国人的心理跨度很大，既有个人主义，也有集体主义。

从某种意义上说，马云是一个典型的个人主义英雄。虽然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团队，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有杰出的创业天赋。我相信大多数中国人会认为马云应该拥有巨大的个人财富。我们的国家有认可和尊重个人主义的一面。

但同时，我们对集体主义也有很高的认可和尊重。不用说，中央企业的领导人、许多民营企业家都谈到企业发展，也把为国家争光放在第一位。我们习惯于从小到大思考，先有国家后有家，尊重权威，为国家服务，不喜欢投机，追求和谐，这也是我们骨子里的文化。

因此，中国下一步将走什么样的创新之路，应该与我们自己的文化传统相结合。具体的技术路线选择有两个维度:一个是历史维度，另一个是地理维度。

让我们从历史维度开始。我们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实施农业优先发展战略。对这一战略有很多批评，但客观地说，它应该分为两个部分:我们犯了很多错误，浪费了很多资源，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头30年，农业优先发展战略为工业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我和我的家人曾在Xi安电机制造公司工作，该公司成立于1956年，是当时中国156个前苏联援助项目之一，至今仍是我国传动设备行业的支柱。改革开放之初，我国实行出口导向战略，因为要暂时放弃重工业，大力发展出口加工业和具有明显比较优势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但是历史在不断进步。经过20年的发展，中国服装、鞋帽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比重在达到峰值后大幅下降，目前只占出口比重的不到10%。相反，电子产品的出口份额上升到30%，机械产品的出口份额上升到40%。我经历了40年的循环。事实上，有一些重工业比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做得更好，比如济南第二机床厂。这也是一个纯粹的国有企业，销售额不是特别高，不到100亿元，但它非常注重技术研发和创新，不搞规模扩张，在数控机床，特别是汽车冲压机床方面已经达到了极致。产品现在可以出口到美国，击败德国和日本的竞争对手。过去，我们买别人的机器和设备，别人派工人去中国安装和调试。现在济南第二机械厂将其产品出口到美国福特公司，并派工人到美国帮助他们组装和教美国工人操作机器。这台机器还插上了互联网的翅膀，并配备了远程监控。小问题可以由济南的工程师远程解决，大问题可以发送过去。中国实际上有不少这样的企业，但没有人开发过。

让我们谈谈地理维度。我们有适合0-1创新的地方。深圳、杭州和苏州都有潜力成为世界创新中心，但大多数地方仍在进行一对一的创新。即使整个世界正在经历第四次工业革命，人们仍然需要生产钢铁和船舶，这是我们的优势，不应该失去。在中西部地区，劳动密集型产业也有生存的基础。第三，四线城市在创新方面很难也没有必要跟得上深圳。如果四线城市要在0-1创新中发挥实力，深圳该怎么办？中国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具有不同的经济发展水平和亚文化。没有必要让每个企业和每个地区都进行0-1创新，并攻击世界的前沿。我的家乡在江西省一个中等发达的县。近年来，国内生产总值增长很快，主要依靠两个行业，行李和灯具。80%的中低档包产于我县。一个袋子的净利润只有5元，而且生产了一百万个袋子。当地净利润为500万英镑，这可不小。同时，它也提供了许多工作。

如果我们从历史和地理两个维度考虑中国的创新选择，我们首先会发现一个事实:中国是一个大国。过去，我们总是检讨自己，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这是不够的。十年前，世界500强名单上只有35家中国企业，今年上升到120家。日本公司在这份名单上只占我们的一小部分，而在美国只有126家。据估计，五年之内，在中国上市的企业总数将超过美国。十年前，我们抱怨中国进入世界500强的企业太少。今天，我们有足够的，我们开始抱怨它大，但不强大。如果中国在500强榜单上既强大又众多，那么世界其他地方应该如何回应中国？我们希望在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9000美元的国家做好每一件事。其他国家必须尽最大努力控制中国，以保持自己的发展机会。

正如开始所提到的，我们经历了两大变化，未来的发展迫切要求我们正视创新，但创新必须正视我们自己的历史和地理，我们必须从自己的文化中选择一条合适的创新之路。应该进行0-1创新，也应该重视1-n创新。这是我们根据自己所处的阶段和特点在每个地方一步一步做好事情的最好方法。如果我们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年来看，我们走过了一条弯路，但总的来说，改革开放使我们回到了正确的道路上。改革开放以后，这条路走得很踏实，很正确，我们应该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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