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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钱颖一教授回答了三个基本问题:“学什么”、“怎么学”和“为什么学”,即“无用”的知识是“有用的”,“渴望学习”比“学好”更重要,“人”比“人才”更根本。
以下是钱颖一教授的观点:
“无用”知识的有用性
我没有先想到这个提议。1939年,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首任院长亚伯拉罕·凯斯纳(Abraham Kaessner)在《哈珀杂志》(Harper's Magazine)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无用知识的有用性”的文章,即“无用知识的有用性”。在这篇文章中,弗雷德·凯斯纳质疑柯达公司的创始人柯达认为古列尔莫·马可尼发明的收音机是最有用的发明,并认为克拉克·麦克斯韦和海因里希·赫兹的理论贡献更有用。他写道:尽管1873年发表的麦克斯韦电磁理论是完全抽象的数学,而赫兹在1887年并不关心他的电磁波实验的实用价值,但这些看似无用的研究为后来有用的发明奠定了基础,如果没有他们的工作,就不可能有麦克科尼后来的发明。弗雷德·凯斯纳写这篇文章是有原因的,因为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使命是研究“无用的”知识。
举一个经济学的例子。我在哈佛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埃里克·马斯金教授因其“机制设计”理论获得了200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这一理论的起源是研究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在利用信息方面的效率,这是一个抽象的理论问题。当时,它在市场经济中完全没有用。但后来,机制设计理论被应用于市场拍卖问题。由于拍卖不仅适用于传统艺术品,还适用于无线频谱等产权的拍卖,因此它可以解决移动通信行业中非常实际的问题。
让我们举另一个工程例子。这是十年前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毕业典礼上讲的故事。他在那一年的第一年大学辍学后没有离开学校,而是听了一些有趣的课程,其中之一是美术。十年后,当他在电脑上设计可变字体时,这门课开始发挥作用,当时它似乎完全没用。乔布斯说:“如果我没有上过这门艺术课,苹果电脑就不会发明这么漂亮的字体;而且因为微软的视窗系统是从苹果公司复制过来的,所以很可能在所有的个人电脑上都没有这样的字体。”
以上三个例子告诉我们,对知识有用性的理解不应过于短视。当然,近视在世界各地都是一个问题,但在我们中国人当中尤为突出。在我们看来,“有用”通常意味着直接和有用。我把这种快速的功利主义称为“短期功利主义”。“短期功利主义”使我们把知识的“有用性”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
短期功利主义在教育中非常严重。例如,大学里的人文专业和课程不受欢迎。例如,在选择一门课程之前,学生应该始终考虑这门课程对实习或求职有什么帮助。另一方面,毕业10年、20年和30年的校友对他们在大学里的课程有着截然不同的评价:他们后悔当时学的所谓有用的课程后来变得如此无用;与此同时,我感到遗憾的是,我没有学到更多看似“无用”但在未来有用的课程,比如一些人文、艺术和社会科学课程。有趣的是,许多美国商业圈的成功人士在本科生阶段就学习了“无用的”人文学科。例如,投资银行高盛(Goldman Sachs)首席执行官劳埃德布兰克费恩(lloyd blankfein)在哈佛主修历史,私募股权基金黑石(Blackstone)首席执行官史蒂夫施瓦茨曼(steve schwarzman)在耶鲁主修文化和行为。彼得·彼得·泰勒是在线支付公司paypal的联合创始人和前首席执行官,也是《从0到1》的作者,他在斯坦福大学主修哲学。
有很多原因使得那些已经毕业很长时间的人认为,基于长期的考虑,知识是“有用的”。首先,知识发展迅速,很快就过时了。大学里学到的许多知识在一段时间内是有用的,但不久就会过时;第二,大多数人一生中不得不多次更换工作和专业,他们后来的工作与他们早年在大学选择的专业不同甚至相差甚远;第三,人们预测未来的能力非常有限,只有事后才能看清楚。乔布斯想:“当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将来不可能把很多点联系起来。10年后,当我回头看时,它是如此清晰和明显。”
因此,所谓的“无用”和“有用”大多是短期和长期的差异。在学习什么知识的问题上,我们应该着眼于长远,不要急功近利。我们应该明白,一些看似短期无用的知识可能是长期非常有用的知识。
从长远的角度来理解知识的有用性仍然是把知识作为一种工具来达到某种目的,比如工作效率。知识既有工具价值,也有内在价值。知识的有用性不仅体现在能够提高工作效率的工具上(无论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还体现在丰富生活的目的上,如塑造人的价值、提高人的修养、提升人的品位。这与下面的“育人”有关。
“学好”比“学好”更重要
在中学阶段,“好学生”是“学得好的学生”,而学得好意味着学习成绩好,考试成绩好。中国的应试教育使学生能够磨练出一套学好的方法,这可以概括为:文科依赖于死记硬背,而理科依赖于大量的问题。
进入大学后,“好学生”不应该是“好学生”,而是“渴望的学生”。“学得好”和“好学”有很大的区别,这是“学”的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学得好”是对学习的被动接受,“好学”是对学习的主动探索;“学好”是今天学习的结果,“好学”是将来学习的习惯;“学得好”只是学习现有知识的一个尺度,“渴望学习”是对学习未来知识的一种态度。“学好”是掌握知识,“学好”是探索问题;“学好”得到答案,“好学”追求真理。“学会学习”比“学好”重要得多。
“渴望学习”是一种知道如何学习的能力。这种能力有几个要素,其中我想强调三点:“好奇”、“好奇”和“深思”。
我把好奇心放在首位。好奇心是科技创新和人类文明进步的原动力。许多年前,四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去清华科学学院与学生讨论。当被问及科学发明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时,他们没有选择学生提出的选项,如扎实的基础、良好的数学、勤奋和努力工作,而是谈到了好奇心。就连爱因斯坦这样的天才也说:“我没有特别的天赋,我只是对激情充满好奇。”
好奇心是好学的第一要素,而好学来自好奇心。然而,我们发现中国学生普遍缺乏好奇心。我进一步猜测,人们生来就有好奇心,是后天的教育抹杀了最初的好奇心。
好奇心往往导致探究,而探究是质疑现有知识和探索未知的起点。然而,我们面临的情况是,学生不容易问,也不会问。我们不仅不鼓励学生质疑老师,而且我们经常给喜欢质疑的学生留下负面印象。我们的应试教育体系不鼓励提问:得到标准答案会带来好的结果,但提问不仅无助于取得好成绩,而且有害,因为它会让你不信任标准答案。
当中国学生回家时,父母会问:“你今天学到了什么新知识?”据说当犹太学生回家时,他们的父母会问:“你今天问了什么好问题?”他们甚至会问,“有什么问题你的老师不能回答吗?”以色列著名作家阿莫斯·奥兹说:“怀疑和争论是犹太文明的特征。”这是一种怀疑和争论的文化,是一个开放的免费问答游戏,包括解释、反解释、重新解释和反解释。这是一个有争议的文明。”世界上的犹太人总数只有1000多万,没有北京的多,数百名犹太人获得了诺贝尔自然科学奖。这可能与他们的好问题有关。
良好的思维是勤奋学习的核心。笛卡尔,17世纪的数学家和哲学家,发明了坐标系统的法国人,曾经说过:“我想我是这样的”,他把“思考”作为人类存在的根本价值。爱因斯坦认为思维是本科教育的基础。他说:“本科教育的价值不在于学习许多事实,而在于训练大脑思考。”
怎么想?我们应该独立思考,而不是随大流。只有独立思考,我们才能有创造性思维、批判性思维和“与众不同”的思维,即不同的思维。在《从0到1》一书的开头,泰勒引用了他在面试应聘者时经常问的一个问题:“哪些重要的事实很少有人同意你的观点?”他的问题很难回答,因为大多数真理都被每个人认同,但是如果你想证明那些与“共识”相反的是真理,没有独立思考你就不能回答它们。
我希望改变大学教育中“好学生”的定义和学习方式。一个真正好的学生是一个“好学”的学生,一个好奇心强、能问有趣问题、能独立思考的学生。这种“好学”是一种“怎么学”的能力,可以伴随学生一生。
“人”比“天赋”更重要
在汉语中,“人才”是一个词,我们经常简单地把“人才”说成“人才”。所谓“拔尖创新人才”和“优秀人才”,都是指“人才”。然而,“人才”是由两个汉字组成的:“人”和“人才”。英语中的“人才”是人才,而英语中的“人”是人或人。
“人才”关注“三种力量”:创造力、分析力和领导力。人们有“三种观点”: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衡量“天赋”的词语是成就、成功和成就,而描述“人类”的词语是自由、幸福和幸福。“育人”比“培养人才”更为根本,因为学习的最终目的是“为人”。
中国文化和中国教育的传统一直是重视“人”的传统。《四书》中“大学”的开端是“大学之道在于其德性,在于其贴近人民,在于其完美”。这是几乎每个中国教育家经常引用的一句话,说大学的目的是教育人,要有道德,要善良。在中国文化中,作为一个人是非宗教的,这与世界上其他文明不同。
1914年,梁启超在清华作了题为《君子》的演讲。梁启超向清华学生发出了“君子”的信息,强调做人:清华学生首先要做君子,然后才是人才。他在讲话中引用了《周易》中的“田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德”,那是做人君子的条件。他还引用了王阳明的一句话:“山中之贼,不如心中之贼”,说明做人比做事难。正是因为有了这次演讲,“自强、德、德”才成为清华的校训。
然而,这种重视“人”的传统后来发生了变化,逐渐以重视“人才”压倒了“人”。直接原因是近代以来,中国的经济发展落后于西方。如果你落后了,你会被打败,因为西方有枪,西方有科技。因此,我们应该用科学、技术和工业来拯救国家。因此,教育转向传授科学知识、技术知识和专业知识,转向培养人才。不仅在中国,而且在赶超所有落后国家的过程中。
然而,近年来,这种从“人”到“人才”的转变在中国非常明显。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经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随着经济的迅速崛起,经济增长似乎是唯一的价值和目标。即使我们讨论的是发展方式的转变和创新动力,我们的目标仍然是经济发展。在这种思想中,人是推动经济发展的力量,人才成为加速经济发展的动力。“培养人才”已经成为教育的最终目标。
在经济学中,人有两个功能:第一,作为劳动力,包括“人才”的贡献。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是经济活动的投入和工具。第二,人们是消费者。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是经济活动的目的。因此,在经济学中,人不仅是工具,也是目的。另一方面,在康德看来,人只能是目的,而不是工具。康德哲学使“人是目的”的价值更加清晰和突出。无论如何,“育人”比“培养人才”更为根本,只要人是目的,不仅是工具,而且是教育的目的。
教育如何体现“育人”?在我看来,“人”作为目的包括三个方面:“人性”、“人格”和“生命”。因此,人的教育应该包括人文精神教育、人格培养教育和生命发展教育。
人文科学相对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而言。人类文明的进步总是与科学进步和人文进步齐头并进。如果科学是为了做事,那么人类就是为了做一个有品位的人。科学告诉你什么是真理,而人文告诉你说真话的价值。龙应台对人文科学的诠释是这样的:文学让你看到原本看不见的东西,让你看到水中杨树的倒影;哲学使你能够从思想的迷宫中认识星星,从而使你有可能走出思想的迷宫;历史是让你知道沙漠玫瑰有一个特定的起点,没有任何现象是孤立存在的。因此,文学让你看到,哲学让你定位,历史让你联系。这些是人文价值。
人性是做人的标准。人格培养是人类教育的基础,诚信是人格的基本要求,人格的最低要求是人格的底线。说话有一个底线,那就是说实话;做事有底线,也就是做事有原则;做人有底线,也就是说,做人要有良心。人格的底线是文明人的底线。北京大学的钱理群教授曾经批评说,我们的一些精英大学正在培养一些“优秀的利己主义者”。他批判的不是普通的利己主义者,而是那些学到了很多知识,善于利用制度的缺陷和传统的弊端,并且没有底线的人。
人生不仅有人生发展的梦想,还有对人生意义的探索。苏格拉底有句名言:“没有内省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每个学生都应该经常用这句话来提醒自己,检讨自己。大学是反思和反思生活的开始。对生活的反思是发现自我和了解世界的过程。
在我们目前的教育中,相对而言,我们缺乏人文精神、人格培养和生命发展的教育。理解人文价值,坚守人格底线,反思人生意义,应该是每个受教育者的必修课。
三位一体
“无用”知识的有用性;“学好”比“学好”更重要;“人”比“才”更根本——这是我对“学什么”、“怎么学”、“为什么学”三个基本问题的回答,也是我近年来在教育改革实践中体会到的教育理念。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对清华经济管理学院的各种教学项目进行了深入的改革,包括本科、博士、硕士、mba和emba。尽管存在不同的学生群体、不同的学习阶段和不同的学习目标,但这些改革有一条始终如一的主线,即把传统的以知识为中心的教育方式转变为“三位一体”的教学方式,即价值塑造、能力培养和知识获取。在这个“三位一体”中,我们首先强调价值建设,然后是能力培养,最后是知识获取,并且在实施中更加注重长期有用和有益的知识。这是与上述教育理念相对应的具体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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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钱颖一院长告诉你如何“终生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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