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回顾欧元诞生二十周年：成就、问题与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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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明，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平安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1999年1月1日，作为欧洲经济一体化最重要的制度性成果，欧元在一些欧盟成员国正式发行，这是一种具有法定货币地位的超国家货币。欧元区最早的创始国是11个国家。到目前为止，欧元区已经扩大到19个成员国，覆盖3.4亿人口。欧元约占国际收支的36%，占国际储备货币的20%，是仅次于美元的第二大流通和储备货币。

2019年是欧元诞生20周年。在二十周年之际，全球金融体系受到了美国次贷危机和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洗礼。毫无疑问，欧元诞生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它也暴露出重大问题。这些成就和问题将共同塑造欧元区的未来前景。

我们认为，在欧元诞生以来的二十年里，欧元区至少取得了以下三大成就。

其中一项成就是，几十年来，欧元固定并制度化了欧洲经济一体化的成就，并使其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进程。众所周知，自从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签署以来，欧洲民主国家之间就爆发了一场战争。两次世界大战都起源于欧洲。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主要国家领导人达成共识，推动欧洲经济和金融一体化进程，以避免未来战争的重演。在欧洲经济一体化经历了煤钢联盟、欧共体和欧盟阶段后，一些国家已经达成协议，放弃其货币分配权，共同使用欧元。欧元的使用最终将欧元区国家与货币捆绑在一起，从而使欧洲一体化的进程在理论上不可逆转，这基本上消除了欧洲大国之间再次爆发战争的可能性。

第二个成就是，在美国、日本和中国等非欧洲大国崛起的背景下，欧元区的诞生使欧洲国家在全球舞台上仍能发挥重要作用，而单个国家的相对实力却在下降。德国、法国和其他前世界领导人已经意识到，他们必须团结起来，确保欧洲大国在世界上的发言权和领导地位。一个例子是，虽然美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的份额和投票权居世界第一，但欧元区国家的总份额和投票权高于美国，它们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实际上拥有一票否决权。

第三个成就是欧元是在民族国家基础上创造超主权货币的伟大实践，这可能成为未来国际货币体系演变的最终方向。作为最优货币区理论的创始人，罗伯特·蒙代尔被称为“欧元之父”。根据这一理论，在一个商品、资本和劳动力充分流动的地区，尤其是对于经济周期和结构相似的国家，放弃主权货币而使用单一货币是一种利大于弊的选择。第二代最优货币区理论进一步认为，即使成员国之间的经济周期和经济结构不尽相同，使用相同的货币最终也会导致这些国家之间的周期和结构越来越相似。换句话说，欧元和特别提款权一样，是创造超主权储备货币的重要尝试，也是未来国际货币体系演变的重要方向。

如果1999-2008年是欧元区的蜜月期，那么2010年前后欧洲债务危机的爆发意味着欧元区已经进入了一个磨合期和停滞期。我们认为，欧洲债务危机的爆发至少暴露了欧元区体系设计中的两大挑战或缺陷。

挑战之一是，当外围国家和中心国家面临不同的经济周期时，外围国家会失去反周期调整的货币政策工具。与此同时，财政联盟的缺乏使得中央国家无法向外围国家进行足够的转移支付。这无疑将加剧周边国家面临的负面影响。例如，欧洲债务危机爆发后，南欧国家实际上需要扩张性货币政策和欧元贬值来减轻危机的影响。然而，控制欧洲央行货币政策的德国认为，这样做可能会加剧其自身的通胀压力。最终，欧元区没有推出对南欧国家有利的货币政策。德国和法国应该向南欧国家进行财政转移支付是合理的，但各国的财政政策实际上只对自己负责，国内的政治压力决定了转移支付的渠道被堵塞。

第二个挑战是，欧元区内部的国际收支失衡越来越严重，没有办法制衡欧元区的盈余国家。尽管全球国际收支失衡在2008年后的十年中显著缓解，但欧元区内部仍存在严重的经常账户失衡。德国、荷兰和其他国家有大量经常账户盈余，而南欧国家通常面临大量经常账户赤字。目前，欧元区没有纠正经常账户失衡的机制，尤其是对德国这样的盈余国家而言。持续的经常账户失衡不仅意味着资源错配，还加剧了赤字国家的债务负担，最终为债务危机的爆发铺平了道路。

综合考虑上述成就和问题，我们认为欧元区未来的扩张速度将会放缓，甚至不排除欧元区成员国收缩的可能性。首先，欧元区国家必须加强内部一体化，包括建立跨国金融转移支付机制甚至财政联盟(尽管短期内实现的可能性很小)、促进欧元区各种因素(尤其是劳动力)的自由流动、限制欧元区经常账户失衡等。；其次，由于一体化过程是痛苦的，欧元区的一些边缘国家可能会发现放弃欧元并重新使用本国货币可能是一个利大于弊的选择，这些国家可能会选择离开欧元区。边缘国家的退出将促进欧元区其余国家的一体化。尽管英国不是欧元区成员，但最近的英国退出欧盟事件可能成为欧元区未来收缩的诱因之一；第三，尽管欧元区未来可能会变小，但欧元不会消失。如前所述，欧洲主要国家已经认识到，只有通过促进欧洲经济一体化，它们才能实现持久和平并保持其国际地位，这意味着欧洲货币一体化进程将呈现螺旋式上升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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